2014年7月4日星期五

浪漫月巴睇舊戲(七十六):爆裂刑警,一瑒應該與不應該的辯證



















塵世間有兩類好電影:1.好到你認為應該在餘生裡不斷翻炒;2.好到你認為不應該再睇多次,因為那唯一一次的完美體驗是永遠無可取代的。對我來說,《爆裂刑警》屬於後者。
但因為要寫這一篇「浪漫月巴睇舊戲」,我不得不翻炒一次。

香港電影史上最經典的一場「食飯戲」

香港導演中最懂得拍「食飯戲」的是葉偉信。所謂「食飯戲」不只是描述角色們食食食,食啲乜,或冇食啲乜;而是同邊個食、點解要食,以及食的過程裡發生了甚麼。
《爆裂刑警》片長個半鐘,而當劇情發展到剩番半粒鐘左右,出現了一場「食飯戲」。這是香港電影史上最經典的一場「食飯戲」。(最初)出現在飯桌的,有以下五個人:
1.四婆:負責煮這餐飯的一名獨居老人。因為失智症,致使她在煮飯過程中竟然忘了煮一樣最不能或缺的東西。同樣因為失智症,致使她誤以為同佢食飯的是(晨早已經離她而去的)乖孫。
2.阿Yen:一個不願返屋企寧願通處瞓的學生妹。她的家人由始至終都沒有出現過——除了契哥石修。石修,一個經常俾流料的線人。
3.Jennifer:在四婆所居住大廈對面開洗衣舖的大肚婆,她算是我們在戲裡所見擁有最多屋企人的幸運角色(至少她的老竇老母都有出場),不幸地唯獨欠了一個:肚裡BB的經手人。
4.能仁:一個終日掛住媾女的警察。電影沒有詳細說明他的家庭狀況,我們只知道他對上有一個恍如親大佬、處處縱容他的上司Mike。
5.Mike:孤兒。火爆、躁動而又溫柔。成世人都不知道誰和誰是他的老竇老母,只知道從來未蒲頭的老竇老母,把一種無法根治的遺傳病留了給他本人,而且時日無多嗰隻。
這餐飯本來不.應.該.出.現。因為線人石修的流料,Mike和能仁唔覺意徵用了四婆單位,以便監視住在對面大廈的獨居男子火機——他們追捕中的極度悍匪毒龍,據聞會向火機買軍火。在等待的日子裡,Mike認識了Jennifer,能仁又遇上了阿Yen,而四婆又錯認了四人是自己親人……於是這五個毫無血緣關係(各有缺陷)的人,竟然組成了一個家,而家人食飯,應該是塵世間最應該發生的事。
就在這餐飯進行期間,毫無先兆下突然加入了第六個重要飯腳:毒龍(以及他的一名爪牙)。

甚麼是應該甚麼是不應該?
《爆裂刑警》上映在1999年,香港電影末世。葉偉信第七部作品,繼續低成本。
友人K是葉偉信fans,當年向我強烈推介《爆裂刑警》時補了一句:唔應該叫呢個戲名,擺明誤導。
是的,一部叫得做「爆裂刑警」的戲,就應該是一齣充滿連場火爆動作的警匪片,葉偉信偏偏不理會這個所謂「應該的邏輯」——除了一開波介紹警匪雙方的兩場動作戲,之後,接近成粒鐘,純粹用來描述五個萍水相逢男女的日常、過去、缺陷——而這擺到明是不應該咁拍的,但葉偉信就是(不應該地)拍了出來;直到上述一場把五人關係拉到最緊密的「食飯戲」,突然(不應該地)安排final boss出場,而且更讓他闖入這場(他根本不應該坐埋一齊食的)飯局;然後,(這個不應該出現的人物安排)把故事推到去一個你應該冇想像過的境地。由戲名到故事,葉偉信都在消滅各種「應該」。
「我哋每日應該飲八杯水,應該瞓八個鐘;唔應該食咁多煙,飲咁多酒;唔好濫交,應該定期檢查身體;紅燈唔應該過馬路……」這是一開場Mike的自白,他的結論是:「根本冇嘢係應該,冇嘢唔應該。」正如他的老竇老母,絕對不應該在把他帶來這世界後便拍拍籮柚走咗去,更不應該在拍拍籮柚的同時,把那個害佢一世的遺傳病留俾佢。這個先驗地被判處不應該留在世上的(差)人,卻盡了力,補足了能仁、Jennifer、四婆、阿Yen等人殘缺的生命。而這行為,已經超越了應該與不應該的範疇。
我是在7月2日清晨翻炒《爆裂刑警》。
自小我們便被這樣教育:警察職份是(應該)除暴安良。當知道在中環留守的人正被警察逐個抬走時(再連結近幾年警察在集會遊行時的出眾表現),我不再明白這句說話。
但如果我們自小便被這樣教育:警察是權力機器的組件,組件是應該從屬於機器,所以除暴安良也應該以這部機器的標準作為依歸——咁應該當堂明晒。
(原文刊於am730)

2 則留言:

  1. 葉偉信的家庭戲,給人溫暖,結局卻總是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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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佢的確拍得好細緻。一班毫無血緣關係的人,竟然有著家庭情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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