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某夜,我和兩位中學同學在銅鑼灣飯聚,食飽後諗住睇番齣戲消磨時間,兼幫助消化。
1.我們仨站在未裝修的總統戲院大堂——成個大堂就只得我們仨。
2.我並不驚訝。那一年,如果在戲院大堂見到大把人聚集反而仲驚。那是香港電影市道衰到貼地的時候,一般觀眾會以入場睇香港電影為恥辱,真正有需要入場睇的,只得大片,而大片通常指荷里活大片。
3.唔記得是誰提出,我們當晚選看的是《兩個只能活一個》(抑或根本冇其他選擇?忘記了),戲名中的「兩個」,應該就是主角金城武李若彤吧。至於導演游達志,Sorry,我唔知乜水;電影公司銀河映像,再Sorry,我由開波至散場都冇留意。
4.開場,我刻意周圍望,現場除了我和兩位同學,還有另外兩名觀眾以及一名帶位員,Yes,六條友,就在偌大的影院裡,看著爛身爛世在人生路途衰到貼地(甚至穿過地殼)的金城武,在大檔輸到開巷,但輸極都要繼續賭下去……然後他接了一單殺人Job,得到一筆錢,竟然臨時淆起底來,於是搵來另一個同樣在人生路途衰到貼地(甚至穿過地殼貼近地心)的李若彤,幫佢完成單Job……但到最後,明明貪生怕死的金城武,卻決定自己做番,因為他即使爛身爛勢,心卻沒有腐爛——他希望這個萍水相逢的同是天涯淪落人,能夠活下去。
5.這就是我第一齣看的銀河映像電影。感覺,唔識形容,故事不像過去我所看過的香港電影:有人話唔知想點,但在當中又會搵到一條「骨」——命運。OK,命運就是搞到你注定冇運行,你可以認命,你也可以反抗。金城武到最後決定自己做番單Job,但絕對不是以一種「死就死啦」的心態去做,反而是努力地令自己唔使死。
6.你當我諗多咗吧。這種在衰到貼地大環境還要知其不可而為之地去做一件事的態度,根本是銀河映像的自況。不像在電影市道興旺時創業的UFO,銀河映像在1996年創立,1996年的香港電影市道,衰到有目共睹,杜琪峯卻冇理咁多,反而基於一個理由(或問題)去開公司:一個導演的身分究竟是甚麼?
7.嗱嗱嗱可能是我太渣,在我當日入場睇《審死官》和《濟公》時,我根本不知道(其實是冇理會過)誰是導演,我知道的只有一點:男主角是周星馳,咁咪入場囉,無論阿豬阿狗拍總之係周星馳做咪得囉……那麼,作為以上兩齣戲的導演,究竟需要做乜?純粹聽命執行主角的意旨?這似乎構成了香港觀眾 / 香港電影業一直存在的問題、或關係,我們睇戲,只為了睇喜歡的男女演員做戲,在背後負責把一齣戲引導出來的那個人,恍如隱形(難怪電影金像獎的壓軸大獎也是最佳男女主角)。
8.而在銀河映像成立整件事上的真正大鑊位是:杜琪峯韋家輝在最差的市道,(竟然)沒有拍最媚俗的電影,沒有形而下地從票房收益去搶救香港電影,反而是貫注超強烈的導演意志,去拍他們心目中的原創電影——用電影(應該擁有的)本質,去重新理解、詮釋、呈現香港電影。
9.於是有了《一個字頭的誕生》的特殊結構去呈現性格決定命運這課題;《暗花》抓緊澳門當年的腥風血雨卻不止於拍出一部純粹你殺我我又隊冧你的江湖片,背後有一雙無形之手一直在操縱;《非常突然》,拍出一個前無古人的香港電影結局;然後,《鎗火》,杜琪峯風格正式確立,男性情義和槍戰場面,終於跳出了80年代的吳宇森風格(但同時又為業界帶來意想不到的影響:好似拍親男人戲,戲名都一定只能用兩個字,而一眾男演員又務必全情X口X面……)。
10.講漏我超級喜歡的《真心英雄》。我看見了士為知己者死的浪漫,我明白了尊嚴比生命更重要——尤其在衰到貼地時,更需要尊嚴。90年代末,銀河映像為香港電影重拾尊嚴。
(原文刊於am730,20160219)
沒有留言:
發佈留言